正弦函数

Do u wanna build a ⊹☃⊹

[vjin] Made in heaven(上)

*对烟头老师天使恶魔图的看图说话




01


金泰亨已经病了很久了。躺在床上,脸颊嫣红,嘴唇却苍白。小小的身体陷进床铺里,就像一只被风暴摧残后的小船又不幸的搁浅在了沙滩上。他的哥哥几次推门进来,坐在他的床边,对着他一守就是一整晚,甚至不时地把他小小的手抓在手里,用嘴唇触碰他烧的滚烫的额头,他也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


金硕珍本周第三次送医生出门。毫无期待的看见对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意思简直就是在叫他不要再白费力气:与其再这么执着的一周请他上三次门,还不如快点准备后事。但是他和前三次一样,同样执着又坚定的忽略掉了对方没说出口的话,再一次拜托医生给他可怜的弟弟开一点退烧的药,最好是那种外面裹着一层糖衣的。草莓味,他弟弟喜欢这个味道。如果药太难以下咽,他怕弟弟因为口中蔓延开来的味觉,从而苦涩的不愿意醒来。


医生坐在餐厅的椅子上,一边开药方一边对他说:“你这又是何必。”顿了顿,他说:“每年挺不过去的小孩子有很多……大部分家长都接受了这个事实,早早的让孩子解脱了。你这样紧紧抓着他,说不定反而增加了他的痛苦。”


金硕珍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他看着医生熟练却徒劳的写下那几种他再熟悉不过的药物名称,好半晌,才冷硬的回答道:“什么叫解脱?不会有人想要主动去死的。何况…”


顿了顿,他低声说道,像是接下来要吐出的几个字眼太过珍贵,于是只肯让唇周几立方厘米的空气听到一般:“何况,他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我最珍视的,唯一的弟弟。”


02


金硕珍家住在池暮的正中心,毗邻神府,中心花园,隔壁一条街就是小孩子们都要去念的学校,也是这座小小国度里唯一的学校。只要是神的小孩,就无一例外的要在这里接受他们的童年教育,学习如何做一个端正圣洁的神,绝对不可以被罪恶玷污,更别提堕落。


金硕珍自然也不例外。他是池暮学校的优秀毕业生,目前在神府任职。旁人提起他时,总是羡慕又仰望,像敬重他的家世一样无条件的对他产生厚重的尊敬与期望,就好像下一代的神统就非他莫属了一般,没有人会对此生出任何一丝质疑。


然而优秀的天赋和家世带来的并非全然好事。金硕珍家受到瞩目无非是因为延续多年的纯正血统,这血统像一副坚固的壳将他们紧密的包裹起来,几乎替金家的小孩隔绝掉了所有的罪恶。但这壳负担的未免过于周全,有时候金硕珍甚至觉得自己的家族就像动物园里的景观动物,生活在血统的牢笼中,被禁锢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心,不得不为了保持血统的纯正放弃与笼外的人交往的权利,只待长大成熟,就与自家的小孩结合为新的一代,由此生生不息,世代相传下去。


但是但凡学习过一点基因遗传知识的人都会知道,三代以内的姻亲关系存在极大的隐患。尤其是放在如今,神的血统对他们已经变得日渐脆弱的免疫力来说已经几乎变成一种灾难,而绝非恩赐。据说金硕珍的父母在结合之前是一对表姐弟,生下金硕珍前还曾有过两个女孩,但是都没能挺过异化期。生下金硕珍后,日子也没有好过起来,他记得自己曾经还有过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但忽然有一天,两个小孩子都不见了。然后金泰亨出生了。他躲在鹅黄色的婴儿床后,不敢上前一步,害怕还没记住这个弟弟的脸,对方就又无声无息的死掉了,就像纸船落入湍急的小溪,他被裹进生死的漩涡里,连挣扎的本能都还没学会,就已经要提前学会和亲人一次又一次的告别。


但还好,第一次异化期后,金硕珍再次在婴儿房里见到了他。弟弟这时候已经长大了一些,刚出生没多久时那皱皱巴巴的小脸已经全然舒展开来,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望着他,几秒之后,忽然笑成了一朵骤然开放的花。金硕珍趴在床边,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弟弟蜷曲在一起的小拳头,那手指软绵绵的,像触碰到了一朵幼小的含羞草。


“妈。”抽出手指,他在弟弟的脸上忽然有了新的发现,惊喜的叫道:“泰泰的鼻子上有一颗小痣,好可爱。”说着,低下头去凑近弟弟。弟弟身上甜甜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妈,我能亲亲他吗?他这么小,我会不会把他亲坏了啊?”


“不会的。”母亲站在他身后,脸上披着慈爱的笑容,伸手摸了摸儿子柔软的头发:“珍珍,妈妈可能以后没办法再给你生其他弟弟妹妹了。所以,你们兄弟两个要好好的在一起,知道吗?要相亲相爱,互相照顾,余下的一生,要好好的彼此守护……”


金硕珍那时还小,不懂母亲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只是在得到母亲的许可后迫不及待的凑近弟弟的小脸,在他圆圆的鼻尖上亲了一下。然而这吻好像有重量一样,在他把嘴唇挪开后还执着的停留在了弟弟的鼻尖,以至于在过了很久很久以后,在他的父母相继离开,只剩下他和弟弟相依为命的以后,那个吻也还依然固守在那颗小痣上,带着当时他才吃过的那颗草莓糖的水果香气,始终在弟弟的鼻尖上萦绕,固执的挥之不去。


03


金硕珍最近心情不好。他面容忧郁,肩膀瑟缩,就连头顶散发出的那一圈代表神的淡淡白光都无精打采了许多。


大家都知道他是在为了自家那个正在渡过第二个异化期的弟弟而发愁。听说他家泰亨十二岁了,翅膀还没长出来,蝴蝶骨上甚至一点发芽的征兆都没有。虽然金硕珍说这没什么,他们家的孩子发育似乎总是会比别人迟缓一点,这或许也是血统过于纯正的特权。不过真正知道内情的人无一不对此嘀咕叹气,心想也不知道这究竟算是金家的特权,还是被血统束缚的诅咒。


临要下班,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金硕珍皱皱眉头,无暇顾及翅膀被雨水打湿后黏在背上湿答答的不适感,抢先一步出了门。今天早上弟弟的体温下降了一些,他本来松了一口气,这才能安心处理手头的工作,谁知道临下班时请来照顾弟弟的阿姨说金泰亨的体温一路骤降,早已偏离了正常的温度阈值。他对着钟表着了魔一样念了一圈又一圈,总算盼到了下班时间,没理由这时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就在办公室里再耽搁宝贵的半个钟头。


何况家就在神府旁边。甚至金硕珍探出头去,就能准确的在对面的十八层处看到弟弟房间窗户上贴着的手绘小人。两个小男孩拉着手站在雪白的冬天里,脸都冻得红扑扑的,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对着画外的人笑的一脸痴傻,好像从来没有产生过烦恼一样。


想到这里,金硕珍低头不语。他把翅膀收拢,小心的藏进衬衣里面,又在衣服外面加了件神府职工的员工外套,小心的裹紧领口,尽量不让雨水趁机滴进衣服里面。


做好这一切后,他一头冲进雨水里。神的小孩对雨水大多都有着天然的憎恶,于是在这样的雨天,几乎整个池暮的人都躲在房子里面。街道上空空荡荡,仿佛一夕之间变成了一座空城,只有一个身穿黑色神职服的男生在雨水里快速的穿行。雨水沿着他散发出浅浅白光的金发流动而过,像双手一样温柔的抚摸着他沉默的脊背。而在他的背上,黑色神职服上的刺绣正缓缓展开,仿佛一对真正的翅膀那般,要替他心里那一豆小小的寂静,劈开这整个国度的雨水。


04


金硕珍回到家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门了。


不怪他反应极端,实在是临出门时还整洁干净的家此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他在门口僵硬了片刻,几乎怀疑自己家是不是遭了贼——可是这里是池暮,是神的国度,怎么可能会像人间一样,居然还会有贼这种职业的出现?


金硕珍向前走了两步,下意识的先关上了身后的房门。很快疑问就得到了解答,他看到自己的弟弟——那个已经卧床不起许久,虚弱的连饭都无法开口自己吞咽的弟弟,此时正盘着腿坐在地上,身上只披着一件蓝白相间的条纹睡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


“泰泰?”他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点难以置信的不确定:“你能下床了?”


背对着他的少年闻声抬头,转过脸来看向哥哥的方向。


那是一张同样英俊漂亮的脸,但和哥哥比起来,那张脸的漂亮明显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随着眼角的弯起,而隐隐约约的透露出一种不祥的妖异感。


但金硕珍没有察觉到这种不协调,他只看到弟弟开心的对他大喊了一声哥,而后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扑向他,像一颗过于饱满的果实一般重重的坠进他的怀里:“我突然醒了,感觉好饿,可是家里没什么能吃的……”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他刚刚坐着的地方。那里铺了一张黑白的报纸,上面还堆着一团模糊的东西。金硕珍瞥了一眼,还没辨认出那是什么,就感觉弟弟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把热乎乎的鼻息喷在了他的脖颈之间。


“房间里养的那只小鸟,我给吃掉啦。”弟弟笑嘻嘻的说:“味道还行,就是太小了,我还是很饿。哥,你有带什么好吃的东西回来吗?”


金硕珍脸上高兴的神采渐渐凝固在了脸上。他听到自己滞阻的发音,顺着喉咙不甚流畅的滑落出来,摔碎在了地上:“……什么小鸟?”


“你送我那只,生日礼物。”金泰亨把脑袋从他颈间移开,抬起眼睛眼巴巴的看着他:“怎么了?不可以吃的吗?”


“……”


见哥哥沉默不语,金泰亨的语气忽然变得犹疑起来,渐渐的失去自信,从哥哥身上滑下来,站在原地,绞着双手,像做错了事的小孩:“我很饿……”他说着,偷偷的抬起眼睛打量哥哥的表情,蓝白条纹的睡衣领口敞开,随着不安的动作向一边滑落,倾斜出半个裸露在外的肩头:“我以为可以吃的……对不起,哥哥,你生气了吗?”


“不是。”金硕珍渐渐回过神来,手指动了动,缓慢的抬起手来扶住了自己的额角。“不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在安抚弟弟,还是在进行自我催眠般的否定:“我没生气……你先……”说到这儿,他抬眼瞥了一眼弟弟的衣服,下意识的走过去帮他拽了一下领口,遮住了过分暴露在外的肌肤:“没事,哥哥没生气。你先去把衣服穿好,好吗?我……我去给你做饭,马上就好。”


金泰亨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和哥哥相依为命的亲昵感和信赖感让他同样对哥哥的神情动作有着和常人不同的感知力和觉察力。哥哥身上带着雨水的气息,身体在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小小的颤抖。甚至连藏在衣服里的翅膀都因为惊慌而微微的蜷缩起来。但他没有说话,只乖乖的应了一声,而后转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而在他身后,金硕珍始终低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直到听到弟弟那拖沓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后,他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了不远处那一团模糊的东西。



金泰亨十岁的时候还没有迎来他的第二次异化期,相对于其他神的小孩来说,他发育的未免有些太过迟缓。虽然弟弟平时就是一副黏黏糊糊怎么都长不大的模样,可是身体上的变化不该因此也被延迟。那段时间,他很苦恼,在网上偷偷搜索了许多小孩发育不良的问题,甚至不惜向工作上已经有自己小孩的前辈请教,想说自家小弟这副永远被年龄禁锢的模样究竟正不正常,到底要不要带他去看看儿童脑科。


当时前辈笑他太过紧张。“我们神的小孩,本来就是和其他人类不一样的嘛。”前辈叼着烟,笑着对他说:“恶魔的小孩早熟,提前拥有力量开始兴风作浪。神的小孩在长大成人前先要学习用圣洁和端正的智慧将自己的身体填满,这才配得上洁净的血液。至于人类的小孩,各自混合了一半,所以就处于中间的位置。”他说着,拍了拍金硕珍过于紧绷的肩膀,要他放松一点:“异化其实就像换牙一样,不过是一个换掉旧的,再装进新的过程。你家没有大人,你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小孩看着你长大,肯定学的要慢一些,不用太过心急。”


“不过。”说到最后,前辈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啊了一声,从自己抽屉里翻找出来一本陈旧的册子给他看:“小孩没有经过异化期不能上学,你家又没有别的孩子了,泰亨会不会有点太孤独?太孤独的话,也不容易长大哦。这上面有写饲养小动物的好处和订购电话,你没时间陪弟弟玩的话,买一只小动物来陪他也不错。”


此时的金硕珍站在那张报纸前,盯着上面那只血肉模糊的小鸟看。珍珠鸟,他记得当时他很认真的挑选了半天,才决定买这样一种连名字都很美丽的小鸟送给弟弟。但是现在,那只小鸟只剩下名字还依然美丽,身体却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了。它死在那张印着金硕珍接受池暮学校优秀毕业生表彰奖章的报纸上,羽毛混合着支离破碎的肉块,极其讽刺的散落在被血侵染的纸张上。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报纸上黑白的人像——那是他自己的脸,此时还毫无动容的冲着镜头微微笑着,完全不明白就在他毕业的几个月后,弟弟会铺着这张报纸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金硕珍深吸一口气,决定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泰亨就要换好衣服出来了,他得赶在弟弟出来之前把这团东西收拾干净。还有……不能再露出奇怪的态度。他一边蹲下身来,胡乱的把报纸折叠起来,兜起上面那一团他不愿仔细去看的东西,一边混混沌沌的想着。泰亨只是饿了……他还是个小孩,明明还那么小,却病了那么久,醒来哥哥不在身边,又没有东西吃,多可怜啊……这样想的话,就算把小鸟吃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一边快步走向厨房,抖着手把那团东西塞进塑料袋里,再丢进垃圾桶,一边再次深呼吸了一口气:没错。如果是我,我说不定也会这么做。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泰亨毕竟还只是个小孩……人家不是都说了吗?世界上没有错误的小孩,只有错误的大人。就算泰亨做了错事,也一定是因为我这个哥哥没有教导好他,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不应该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被迫背上奇怪的看法……


这样想着,金硕珍渐渐又找回了从容的冷静。他站在垃圾桶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里面那一团被报纸和塑料袋层层包裹的肮脏秘密,决定把刚刚那一刻他对弟弟生出的所有同样肮脏的感情也像这样丢进垃圾桶中,假装一切从来也没有发生过。


05


金泰亨换好衣服出来时金硕珍已经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了。他光脚踩着绒毛拖鞋,拖拉着脚步走到哥哥身后,没骨头一样往前一扑,拿头抵住了哥哥的后背。


金硕珍的身体微不可闻的轻轻一抖,但很快抽出一只手来,胡乱的在他同样一头显眼金发的脑袋上揉了一把,说道:“洗手了吗?洗完手过来帮哥端饭,做了你喜欢吃的菜,马上就好了。”


“哥哥……”弟弟不动,把脸抵在他后背上不合心意的蹂躏他背后的衣褶:“我什么时候才能去上学啊?”


金硕珍愣了一下:“你想去上学了?不是说不想离开家吗?”


“也不是。”金泰亨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始扭动,这次还把手向上伸,隔着衣服摸到了哥哥蝴蝶骨上紧贴着的羽翼的轮廓,手指漫不经心的绕着一小片服帖的羽毛打转:“就想快点长大,毕业之后也进神府,这样就可以天天和哥哥在一起了。”


金硕珍抖了一下肩膀,企图把弟弟揪他翅膀的手甩下来,但是未果,只好别扭的回过头来对他说话:“长大是好事啊,但是到时候你就会有自己的朋友,不会再想和哥哥天天在一起了。”


“不可能!”闻言金泰亨反应激烈的抬起头来,大声反驳他:“我才不和别人一起玩,我只喜欢哥哥。”


说完,还气哼哼的又鼓起脸颊,虚张声势的瞪大眼睛,粗着嗓门又对他强调了一遍:“全池暮最喜欢!不对……再加上人间,再加上地狱,全部加起来,都最最喜欢哥哥!”


金硕珍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认真的反驳小孩子的童言稚语对他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而且金家这一代留下的不过也只有他们兄弟两个,如果还想保持血统的尊贵,很大程度上他以后要选择和自己的亲生弟弟结合。不过金泰亨的誓言许下的过早,他不会当真。长大以后弟弟肯定也会生出新的想法,如果到时候他有了自己想追求的爱人,他也不会用血统去拘束他,而是会给他自己想要的自由。


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把盛好的饭塞到还在鼓着脸颊冲他发誓的弟弟手里,无所谓的说了一句:“好呀,等到你长大那一天再说吧,如果到时候还喜欢的话,和我结婚也行。不过现在先去洗手,神的小孩不可以不讲卫生,更不可以再像这样……”他说着,拨开了弟弟还揪着他羽毛的手:“更不可以这样去揪别人的翅膀,省的哪天别人以为你对人家有意思,真的要你去娶他,你就没办法再和哥哥结婚啦。”


06


金泰亨的病就像一场气候异常的连绵阴雨,下雨时让人心情阴郁,担心不已,但雨过天晴后就瞬间消失匿迹,连一点曾经来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金硕珍又回到了照常上班工作,下班回家照顾弟弟的日常生活。只是他再没提起过有关小鸟的事情,甚至就连兄弟两人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时看到屏幕里的小鸟,他都会下意识的赶快转开频道。


金泰亨不知是没有觉察,还是同样学会了对这件事保持虚伪的沉默。他低头玩着一枚小小的银色耳环,时不时把他戴到自己手上,再拿下来,套到另一根手指上。


金硕珍瞥了他一眼,注意到了他戴在手上的东西,有些诧异:“哪儿来的?”


“这个吗?”金泰亨从自己手指上取下来那个小小的银圈儿,给哥哥看:“我捡到的。”


“怎么可能?”金硕珍一脸不可置信:“在池暮是不允许戴耳饰的,你能从哪里捡到。”


“是真的。”金泰亨见他不信,不免有些着急,一着急起来就口齿粘连的吐字模糊起来:“我去楼下倒垃圾,有个人在垃圾桶旁边蹲着。他穿的破破烂烂,但是盯了我好久,然后叫住我,说觉得我长得很漂亮,他想把这个送给我。”


金硕珍突然连自己都不明白的心头一紧。后来他想到这天,怀疑自己是在弟弟身上倾注的心血和感情太多,以至于能感同身受的对他的命运也产生一种预兆般的直觉。但他当时没有多想,只是皱了皱眉头将事情导向了另一个重点:“明明是他给你的,你怎么能说是捡到的呢?”


金泰亨脸上的表情慢了半拍,他啊了一声,嘴巴张成四方的形状,看着傻傻的,就连说出的话也因此带上了重重的童稚味道:“我不肯要,他就放在了地上。等他走了以后,我才捡起来的,我以为这样就是捡到了……哥哥,我说谎了吗?”


这算说谎吗?金硕珍看着弟弟不安的表情,没有说话。他也没法去界定这样的行为算不算对神的冒犯。但是,神的小孩是不能说谎的。圣经里说,撒谎的嘴唇是耶和华憎恶的,行事诚实才是他喜悦的。而且对于神的小孩来说,撒谎其实并不是一件需要自律的事情。神的小孩之所以是神的小孩,是因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遵守神订立的规则,这些规则就像他们身体里血肉的一部分,组成了他们的五脏六腑与强健的身体,一旦说谎,就注定了神的骨骼要分崩离析。


金硕珍不想多想,他再次试图把一切归罪于自己对弟弟品德教导的缺失,只认为金泰亨是发育过晚,就像换牙一样,新的东西还没能完全被注入。所以最后他也没有责备金泰亨,只是伸出手来,坚定而安抚的对弟弟说道:“没关系,给我吧。我帮你收起来。”


金泰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那枚小小的银环放在了哥哥的手心。但放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有点害怕,于是手指收拢,一把抓住了哥哥的手。


他其实不懂为什么不可以说谎和隐瞒。在他看来,有些事其实不必说出口,不是所有真相都值得被公之于众的。有时候适当的隐瞒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好。比如他的蝴蝶骨其实也在发芽了,晚上睡觉时,他自己把手伸到背后小心的触摸那个位置,能感到隐瞒在皮肤下的那一点坚硬的幼芽正在偷偷的生长着。这让他觉得背上很痛,但更多的是痒,就像有一小片羽毛正在他的体内悄悄的搔动,让他不由自主的想扑进哥哥的怀抱里,用鼻尖充斥的哥哥身上的香味缓解自己体内躁动着的不安,和一种对于马上要迎来的长大生出的恐惧。


“哥哥……”于是他像以前一样,在感到不安之前再一次下意识的转向金硕珍,企图从哥哥那里寻求一点安慰:那安慰始终带着绵软的草莓甜香,一如在他还是个幼儿时哥哥落在他鼻尖上的那个吻的味道。金泰亨将自己同样有着一头漂亮金发的脑袋拱进了哥哥的怀抱里,而哥哥也无需多言极有默契的顺从的接纳了他,让他轻轻的躺在自己的腿上,感受到他浅而温热的呼吸透过柔软的布料如水一般洇上了他的皮肤。


“明天就去上学,好吗?”金泰亨低声哼哼,努力的隐瞒住他声音里的低落和沮丧:“我感觉我好笨,什么都不懂……如果我当不好神的小孩,哥哥会不会不想要我?”


“不会的。”金硕珍摸了摸他的头发。月光下,弟弟的金发如同水波粼粼的池塘,浮动出一层漂亮的光点。他弯起嘴角,忍不住低头在弟弟的耳尖上亲了一下,抱紧他沮丧的小脑袋,轻声说道:“就算全池暮的神都堕落,那个人也不会是泰泰。你是爸爸妈妈的好孩子,也是我最珍贵的好弟弟,你从出生就注定了要当神的小孩,所以哥哥会永远爱你,永远也不会不要你。”


07


一周后,金泰亨如愿以偿的上学了。虽然他的翅膀还没长出,但或许又是因为金家血统的特权,没有人会怀疑这个孩子在未来不会成为第二个如同他哥哥一般优秀而圣洁的后备神役。所以,尽管第二次变异期还没完全度过,金泰亨还是以十二岁的“高龄”去上学了。


池暮学校和神府各自在家的斜角位置,三个点连缀起来,便形成一个规矩平整的三角形。金硕珍一早起来给金泰亨准备上学吃的便当,帮他把水壶灌满热水,再把依然睡眼惺忪的弟弟从床上抱起来,拎到浴室去洗漱。


金泰亨困的直打哈欠,一边系校服的扣子一边跟哥哥撒娇,哼哼唧唧的说为什么要早起啊,不要去上学了好不好?但是抗议无效,金硕珍压根不理他。他扭开水龙头,把还在闭着眼睛嘟嘟囔囔企图打退堂鼓的弟弟一把按进水中,几秒之后,再拎着小孩的衣领提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醒了吗?”


金泰亨满脸的水,水珠顺着长长的下睫毛一滴一滴的坠进水池里。他抖了一下肩膀,结结巴巴的回答道:“醒,醒了。”


“那还去上学吗?”


金泰亨连忙拿起面前的牙刷水杯,忙不迭的点头道:“上!珍哥,我可太喜欢上学了!”



上学的路是金泰亨自己走的。金硕珍虽然宝贝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却也不至于忽略小孩的年龄,还把弟弟当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去对待。尤其是金泰亨已经要上学了。上学,对于池暮的孩子来说,无疑有着更深重的一层意味。神的小孩只有在经历过第二次异化期后才能走出家门,进入到新的集体中去,这意味着他们要开始学习和其他没有血缘的个体展开接触和交往。没有人再会像在家里时那样,无条件的对他们倾泻支持和宠爱,也没有人会一遍遍的帮他纠正错误。孩子们要学会自己去相处,更要学会自己通过神的考验——傲慢,贪婪,色欲,嫉妒,暴食,愤怒,以及怠惰。这是神订立的七桩罪恶。在学校里,小孩们要学会如何去规避产生这样的情绪,谨慎小心的呵护自己圣洁的血液,同时坚定的关上这七扇通往堕落的门——只要有一点失足的预兆,他们作为神的资格就会被剥落,陷入堕落失格的黑暗沼泽。


金泰亨第一次踏进这样一个充满了同龄人的空间里。迈进教室的第一步,他就被入眼璀璨的银色光芒所环绕。教室里坐着的孩子们无一例外,已经全部绽开了头顶代表神的光环。甚至有人的翅膀已经成形,正活泼的撑起黑色的校服外套,冒出一个凸起的骨架形状。


金泰亨情不自禁的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蝴蝶骨依然隐隐作痛,散发出一种让人晕眩的痒意。这种痛感并不明显,反而让他时常目眩神迷,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扭曲的幻影,仿佛仰望到神的光环。而在这样一个扭曲的世界里,只有哥哥的笑容被小心的收纳起来,没有显现出失真的丑态……“泰亨,金泰亨同学!”忽然有人叫他,声音把他一把拉回了现实世界里。老师一脸担忧的看着他,问他没事吧?听他哥哥说他此前害了一场大病,此时或许还没有完全痊愈。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抬起手来,试图摸摸他的额头,感受一下他的体温。但金泰亨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躲开了老师伸过来的手。


“没事的,老师。”他低声说:“第一天上学,我太高兴了而已。请问我要坐在哪个位置?”说着,环视下面一圈,他的目光锁定在其中一个尽管低着头,却还是能看到他鼓鼓囊囊的一边腮帮子的男生身上。对方身上有种让他莫名感到熟悉的气息,于是他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丝笑意来:“……后面那个在吃东西的同学,或许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吗?如果没人的话,我可以过去坐吗?”


对方缓缓抬起头来,盯住了他的眼睛。他的一侧腮帮子还是鼓的,显然没料到有人突然点到他的名字,以至于连嘴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咽下去。但很快,对方就反应过来,挑起一边眉毛,对他露出了一个略带挑衅的笑容,朗声说道:“可以啊。”


说着,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把一只脚踩到了凳子上,朝他扬了扬下巴:“一直空着,专等着胆大包天的人来坐呢。”


08


金硕珍没想到金泰亨这么快就在学校交到了朋友。照他对弟弟的理解,金泰亨和其他小孩们其实有点不一样,再加上弟弟始终还没度过第二次异化期,他一度担心弟弟会不会在学校受到欺负。


但没想到,金泰亨不仅没受到欺负,还在开学没几天就和他那个传说中的池暮学校小霸王勾肩搭背的玩到了一起,还在不久后的一个傍晚,以“我哥哥是草莓味的,你想要闻一闻吗?”这样一个白痴理由,把对方骗回了自己家。


于是那天下班后,金硕珍一回到家,就看到自家沙发上盘踞了两个半大的小孩。两个人各占一头,互不相让的抢夺一本彩色杂志,抢到后来,居然开始互相踢腿,踩来踩去的玩的不亦乐乎。


金硕珍继上次后再次怀疑一遍自己是不是进错了家门。他走到沙发前,把手里提着的一杯冰镇可乐放在弟弟头上,冲那个停下踢脚动作仰起脸来看他的圆眼睛小孩扬了扬下巴,问他:“小孩,你谁啊?脑袋这么圆,从哪儿冒出来的?”


小霸王还没来得及说话,金泰亨抢先回答:“他叫田柾国,他爸妈说他是从土里挖出来的,所以才长这么快。”说着,去拽朋友领口冒出来的一点白色的羽毛:“珍哥你看!他羽毛都长出来了!他还比我小一岁呢!”


金硕珍抬了一下嘴角,手熟练的沿着弟弟的下巴往上,一把捂住了金泰亨的嘴:“你给我闭嘴吧。自己长不大还笑话别人长得快了?你什么时候也能像人家一样长出翅膀来,你哥我也能稍微替你省点心。”


金泰亨被他捂着嘴呜噜呜噜的说不清话。他眯起眼睛,尽管被挡住了嘴,却还是不妨碍田柾国看到他冲自己挤眉弄眼的笑。果然,金硕珍刚转身回房间去换衣服,他就冲自己得意笑道:“怎么样,我哥很帅吧?我没骗你的。”


田柾国不屑的切了一声,转过脸去。半晌,又转回来。这回有点郁闷:“我也想有个哥哥。”他晃了晃脑袋,小声说:“我妈好凶,天天吵我,说我只长个子不长心眼。我看你哥对你还挺温柔的,看见你往家带同学都不会说你。”


金泰亨说:“那当然啦,我哥很好的,又帅又温柔。”他得意的瞅了一眼郁闷的朋友,好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以后你想要哥哥了,可以来我家玩,我很大方的,让你看几眼也没什么大不了。”


田柾国的脸憋成红色,实在是被他气的。站起来就扑向他,两人又要打架:“金泰亨你少嚣张了!一个连异化期都没度过的臭小孩也敢跟我叫板!看我今天不——”


话没说完,生生被身后人的脚步打断。两人同时抬头,看到金硕珍朝他俩歪了一下头,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两个他眼里的臭小孩,然后缓缓开口道:


“打闹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在我攒了半个月工资才买到的沙发上打闹,我看你们两个小孩是皮痒了想挨揍是吧?”


说着,一把拎起两个小孩的衣领,把他俩丢到了地上:“神的小孩不可以这么没有规矩,都给我乖乖坐好,吃完饭各自滚回家写作业。明天如果让我听说谁作业没写完,我就……”


他弯下腰,在两个小孩脑门上各弹了一下,看着俩人傻哥傻弟的模样,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我就把你们俩再重新埋回土里去,除非开出小花,不然谁都不许出来。”


09


那天田柾国走后,金泰亨缠了金硕珍好久。他像一个人形便利贴一样黏在哥哥身上,没头没脑的提问:“哥哥,小国他爸妈说他是土里挖出来的,是真的吗?”


金硕珍刷牙的动作顿了一下,努力忍住才没笑出声来,含含糊糊道:“他爸妈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呗,我也不知道。”


“那我呢?”弟弟这回问到了自己身上:“我你总该知道了吧?我也是土里挖出来的吗?”


金硕珍透过镜子瞥了一眼脸上还没脱去幼稚的弟弟,有些好笑的说道:“你不是,你是我和爸爸妈妈出去散步时,在垃圾桶里捡到的。”


“什么?”金泰亨脸上的表情立刻大变:“怎么可能?那我岂不是比田柾国还惨?我怎么能是垃圾桶里捡到的!”


“是真的。”金硕珍绷着脸颇为严肃的向弟弟投去同情的目光:“我们走在路上,忽然听见小孩的哭声,妈妈吓了一跳,还以为撞见溜进池暮的小鬼,没想到走过去一看,居然是一个刚生出来的小孩。”


金泰亨定定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混合了一种自我嫌弃的痛苦和绝望,但又掩饰不住自己还想听下去的好奇,嗫嚅了好久才问道:“……那然后呢?我在垃圾桶里,肯定很脏很臭,爸爸妈妈怎么会想要我。”


“那倒没有。”金硕珍笑了一声,摸了一把弟弟的头:“你从小就漂亮乖巧,身上也香喷喷的。而且……”顿了顿,他把手指插进弟弟柔软的金色碎发里,带着无限怜爱的宠溺和温柔说道:“你的头发也是金色的呀,和我一样。妈妈说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小时候,所以就高高兴兴的把你领回家了。”


“就这样?”金泰亨的眼睛在哥哥说起他金色的头发时猝然点亮,但马上又因为这故事过于仓促的结尾而变得不满起来:“那珍哥呢?珍哥是怎么被爸爸妈妈捡到的?”


金硕珍还没来得及说话,弟弟就自问自答的嘟哝起来:“肯定不会像田柾国一样是从土里挖出来的,但也不会像我一样是从垃圾桶里捡到的……”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看向哥哥:“我知道了,哥哥这么好,只会从天上掉下来。老师说人间不像池暮只会下雨,他们还会下一种叫雪的东西。雪晶莹剔透,又白又细,飘在天上时就像无数微缩了的天使在飞。既然哥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不是其实就是变小了的天使,从神统那里飞到了爸爸妈妈家呢?”


金硕珍愣了愣,并没想到弟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知道是小孩的童言稚语,却没办法不为此感动。他甚至有些懊悔起自己对弟弟不诚实的玩笑……神的小孩不可以说谎来着,他又干嘛要说谎骗他?这么想着,便转过身来,有些无奈的在弟弟脑袋上摸了一下:“你呀……要是真信了可怎么办啊?以后长大结婚了,难道真的要去天上等一个小孩自己掉在你怀里吗?”


金泰亨却只知睁着两只不明所以的大眼睛看他:“什么意思?哥刚才是骗我的吗?”他说着,脸渐渐红了起来,半是生气,半是害羞的抬起眼睛,自下而上的盯住了哥哥的脸。


“但我以后不是要和哥结婚吗?”他小声哼哼了一句,抱住了金硕珍的腰:“既然不能等一个小孩从天上掉下来,那以后我和哥哥的小孩,又要从哪里找到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渐渐收紧了勒住哥哥纤细腰肢的手,脸上的笑容学了金硕珍的表情三分,慢慢的化成一种奇特的似笑非笑来。


“反正以后也要结婚,要不然,哥现在就教教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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